重庆行 | 云上看花五里坡

车进入当阳大峡谷时，细雨未停。

一夜的雨，让车窗外的山崖颇多高悬的瀑布。有的如丝如雾，轻得似乎可以一直飘浮空中不坠；有的如银河泻地，水光闪耀，声若洪钟余音。

我们“大地文心”生态文学作家重庆采风一行，在道路宽阔处停了车，走近栏杆边仰头观赏，感觉非常奇异，夜雨造就的众多瀑布，竟全都清澈如泉水，不染尘土，连溪里的水洼，也保持着冰种翡翠般的晶莹和透明。

突然想起什么，赶紧从人群里退了出来。位于巫山县的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，虽有三次造访，却都不是早春。此次正值三月春花开，这个时段，必有从未见过的野花。

五里坡保护区地处黄土高原亚区、西部山地高原亚区和东部丘陵平原亚区的交汇地带，特殊的地形地貌和海拔气候变化，为古老植物类型的保存提供了优越条件。2013年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，从此有了专门的管理机构。

出发前，就从资料上看到，五里坡保护区内已发现维管植物3001种，种子植物2790种，蕨类植物211种，并拥有水杉、银杏、珙桐、红豆杉、南方红豆杉等16种重点保护植物；分布有陆栖野生脊椎动物447种，重点保护动物17种，是林麝、黑熊等珍稀濒危野生动物的重要栖息地。同时，保护区还是三峡库区重要生态屏障、全国优质水资源战略储备库的重要水源地。

沿着崖壁脚的灌木和草丛一路搜索，在一个角落里，发现了几株猫眼草。猫眼草的花有一对心形苞片，酷似猫眼，所以得名。远远望去，阴影里仿佛躲着一群安静的猫。

又在较高一处岩石缝里发现了堇菜属和紫堇属的花朵，前者星星点点，后者排列整齐，可惜无法靠近辨认种类。

从左侧斜斜地伸过来一枝绿花，开得恣意忘我。绿色花朵之上，雄蕊发达如流星四散。请教了当地林业部门的植物高手周厚林先生，说很可能是飞蛾槭。好有意思的名字！我又去察看了一下花和叶，都和飞蛾沾不上边。难道是因果实得名？槭树科的果实为翅果，生有双翅，可凭助风力飞得很远。嗯，应该就是这样，翅果离开枝头时，如一群飞蛾，很形象。

正在沉吟，听见在喊上车了。回头一看，不知不觉走出了百来米，赶紧小跑回去。

我们在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平河管理站下车，通过监控屏幕实时看到了雨中的葱坪以及众多的点位。这几年，五里坡保护区管护人员不断扩充，分布在各乡镇的中心管护员、生态护林员就有上百人。保护区还砸下重金，购置了无人机、手持卫星定位终端、红外线摄像头等技防设备，将智能手段运用到保护监管中。这里的珍稀动植物，终于获得了强有力的保护。

车在峡谷的立体画卷中继续前行，不时有瀑布掠过窗前。十多分钟后，前面豁然一亮，视野变得开阔。我们看到了层层油菜花地，一片灿烂的金黄，原来峡谷外却是晴天。再往前，又有开花的李树、桃树无规则地站在油菜地里，堆砌着白色和粉红。

车在半山停下，这里恰好是层层耕地和陡峭野山的分界线，往下俯瞰，原来人类劳作的区域，只是山脚至半山的区域，而过了公路，我们头顶上的俱为杂灌或森林。

比较了一下，田地那边一派春色，而野山只有点点嫩绿。正欲收回视线，却见林子边缘有几丛白色花朵，仿佛安静的小瀑布倾泻而下。铁线莲竟然这么早就开了？大步过去，果然是铁线莲，远远看着有点像铁线莲属的小木通。可惜都从树冠垂下花藤，距离太远，无法拍摄。

找到一处靠近民居的繁花，二楼平台正是最佳拍摄点位。一个大嫂在院坝边洗菜，上前搭讪，问是否能同意我到平台上拍摄。

她抬头看了看花，一阵摇头。

悻悻地离开，再回头看了一下，才明白她为何摇头。原来那平台孤悬屋侧，无门可去，只是偏房的屋顶而已。

车继续沿公路盘旋而上，山势越来越陡峭，左侧出现了两块片状巨石。众人下车，无不称奇，只见它们无云时像竖立的书卷，有云时像生锈的旗帜。旗帜山的得名由此而来。看了一阵，就被另一边的山坡吸引，那里的树林一片黄色，木姜子树已到花季，千朵万朵地开满了天空。木姜子的果实是西南民众最爱的佐料之一，有着独特的尖锐而清新的香气。其实它的玲珑的小花也可食，香气不弱于果实，只是吃着会有唐突佳人的内疚。

公路另一侧，蜂斗菜东倒西歪地开着花，非常散漫随意，不讲规矩。此间正是它们世代所居的领地，在自己的领地里，为什么要讲规矩呢。

旗帜山下，是格外幽深的山谷，植被比山顶更为繁茂，那里就是里河沟。在这个幽深和繁茂后面，有巫山人对自然的爱和牺牲。比如，保护区划定后，核心区和缓冲区严禁开展包括农家乐在内的生产经营性活动。当阳乡里河村44家在这范围内的农家乐全部关闭。

更高的一处平台上，建有观察野生动物的瞭望塔。从塔上俯身看去，一旁的峡谷，植被茂密，是动物们偏爱的通道。错落的树冠更是近在咫尺，气温上升后，这个塔上太适合观察树冠蝴蝶了，我暗自记在心里，一定要找机会再来。

从塔上下来，半空中看见一串白色的小铃铛高高挑在空中，原来马醉木的花也开了。最近几年，马醉木在园艺市场爆红，不仅是密生的壶状花朵特别，还因为树枝作瓶供，树叶在室内可久绿不落。可惜市场上多是外国园艺品种，我国的马醉木闲居荒野，无人问津，倒也落个逍遥自在。

离开旗帜山，我们继续往葱坪方向去，雨天不能进入传说中的高山草甸，我们的折返点选择了距离葱坪最近的一户农家乐。

午餐时，桌上的一盘野菜引起了我的注意，伸手端过来，是十年前在巫山吃到过的花椒叶。当地把花椒嫩叶做野菜用，紫茎的花椒树略有麻味，绿茎的和其他蔬菜无异，吃起来满口鲜香。

匆匆扒完饭，背着手一户一户地悠闲察看农家自种的花草。农家小院里往往有着此地物种的重要线索。果然，我就在一家农户的堡坎上，发现了正开着黄花的一种淫羊藿，花如海星浮于空中。越看越陌生，越看越惊喜，应该是我没见过的野花。赶紧请教周厚林先生，他回复说是巫山淫羊藿，南方几省才有分布的药用植物。

此时，头顶雨雾飘散，山下的云团却密集起来。踏着云上小道，我兴冲冲往山上走，拍过了圆叶堇叶、山莓的花朵，才有了一个奇遇——岩石缝里的灌木上，点点白花并蒂开放，我终于赶上了裤裆果的花期。裤裆果形如裤衩，色红汁甜，是我在山上考察时最爱的野果之一。吃了很多年，却从未见过它的花，没想到这一课在葱坪的外缘补上了。

心满意足地回到公路上，继续往前。路面上铺满山樱花瓣，我抬头，透过山樱的枝条看过去，我们的车辆仿佛远远停在山对面。

身边除了落花，别无一物。整个山谷似乎笼罩着无尽的安静和寂寥，又似乎隐隐传来万物的轰鸣。